高明昌：買菜那件事兒

時間：2023-04-03 09:31:33來源：food欄目：餐飲美食新聞閱讀：

　　勞動的價值，做人的尊嚴，辛苦的回報，許多的時候，還真的悄悄地藏在每一棵菜里。

朋友王錚買青菜專門到老人手里去買，理由是老人歲數大，可比父母；老人老實，不欺生，青菜過秤時只多不少；不讓老人找零，老人就會展開笑顏，而后說，弟弟真好。聽到這話就像聽到父母的夸獎一樣，買菜時刻立馬變成了溫暖的光景，燒飯燒菜時也想著。

我受影響，買青菜也去老人那兒。我喜歡挑穿著素樸、清爽、不邋遢的老人，挑品相好點的青菜。青菜的顏色要綠茵茵，個兒要抱得緊，分量要有沉重感。通常，這樣的青菜，好看、好吃；菜梗、菜葉不變色、不起皺、不干癟，也不會爛掉。這樣的菜家里可以放幾天，一方面節省時間，一方面也節省鈔票。

母親說，過日子，要防三年風、四年雨。買菜也是過日子，不苛刻別人，也別委屈自己。

但有時也有例外。有一次買青菜，我看中的是靠著墻根的大樹底下的一大堆青菜。菜主是一位老爺爺，估計有八十歲的光景。黝黑的臉，下巴的胡須花白、散亂，手指像是枯干的竹子，嶙峋得很。別人家在吆喝，他卻一聲不響，眼睛一會兒盯著青菜，一會兒盯著路口。我問老爺爺看啥？老爺爺說，我沒有買攤位。說完，右手指在右腮上撓了幾下。我聽后鼻子就酸：這攤位，爺爺買得起嗎？

我勸老爺爺喊幾聲，你的青菜碧綠生青，好。

老爺爺像受了啟發，直起了腰板，抬起了頭，清了清喉嚨，連著喊了幾聲。他邊喊邊將腳前頭的青菜抓起，側身將菜甩了幾甩，像是撣掉泥土的樣子；也狠命呼出一口氣，噗噗地吹往菜葉上，也沒吹出什么蓬塵來。老爺爺護著青菜，不讓菜葉沾上齷齪。我覺得老爺爺的較真苦了自己，這是要賣掉的青菜，賣掉才是目的，即使有點塵土，也在正常范圍內，可老爺爺繼續吹著青菜。

望著老爺爺，我像是看見了一顆干凈的心。

前個禮拜的青菜是妻子買的。妻子告訴我，那天買菜時，她看見一位賣菜的老阿婆被一輛三輪車絆倒了。大家攔住了車，要求三輪車車主馬上陪老婆婆去附近醫院就診，車主想去攙扶阿婆，阿婆卻自己站了起來，然后拍拍肩，捏捏腿，轉轉腰，走了幾步，說不礙事，邊說邊問周圍的人們：我的青菜還在嗎？老阿婆的問話逗笑了大家，有什么可以與自己的老命相比呢，老阿婆笑了：有的，我的青菜！

老阿婆一定被撞昏了吧？妻子回答說，沒有，清爽著呢！

是的，糊涂的是我，因為我至今還未明白青菜的另一種價值。對于阿婆來講，幾十年來就是因為有了青菜，阿婆才有了手里的活兒，有了心里的滋潤，是青菜使自己生活有目標，生活有保障，所以在她的想法和生活里，青菜這個最平常的事物，但恰是自己的勞動所得，尊嚴所在，甚至如自己的生命一樣卑微，一樣崇高。這樣說來，這青菜重要；這重要，阿婆相信，絕不動搖。

青菜種植開始了，要翻土，要落種，要間苗，要澆水，要施肥，要捉蟲，要除草；要早晨看一看，傍晚望一望；要看著青菜從土里冒出嫩芽，看著它長成一朵朵的新苗，看著它腰身變粗，個子變高，顏色變青、變白、變綠，看著青菜慢慢長成自己歡喜的樣子。無數棵的青菜，在一畦畦的田壟上，你靠著我，我擠著你。排著整齊的隊伍，齊齊地向著播種者，向著太陽微笑，還有致敬。

青菜是一畦一畦成熟的，也是一畦一畦割掉的，卻是一棵一棵賣掉的。賣掉的是那些精神飽滿的、樣子俊朗的、顏色鮮嫩的青菜；那些瘦弱的、單薄的、菜葉與菜梗不配比的青菜，曬了一兩個日頭后腌制成咸菜了，是自己吃的；那些還未挑過的青菜繼續留在田里，它們開始經受寒冷，經受霜雪，一夜風吹，一夜雨淋，像是一個在拳擊場被打傷的戰士，外貌難看，心靈偉岸。

　　這個時候的青菜，不單單是甜津津了。

　　想到這里，我就對老爺爺說，你的青菜，我買了。

不挑不揀，隨手拿，輕拿輕放，輕放輕拿，一棵棵地放在了籃子里，放一棵青菜就像放一樣寶物。我知道，老爺爺勞動的價值，做人的尊嚴，辛苦的回報，許多的時候，還真的悄悄地藏在每一棵青菜里。（高明昌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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