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年前，鯨豚研究人員宣布了白暨豚（Lipotes vexillifer）的“功能性滅絕”，這是被人類逼至絕境的第一種鯨豚。

十年后的今天，另一個鯨豚物種，一種廣義上的海豚——加州灣鼠海豚（Phocoena sinus），也因同樣的原因即將步上白暨豚的后塵。而這，竟然和隔著一個大洋的我們的餐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。當世界上只剩下最后的數十頭加州灣鼠海豚，我們還能留住它多久？

最小的鯨豚，也是最瀕危的那一個

4月27日，人們在墨西哥灣發現一只死亡的加州灣鼠海豚，它的身上有明顯的割傷和撕裂傷，科學家猜測它很有可能是被非法刺網誤捕之后死去的。這已經是2017年內發現的第4個死亡的加州灣鼠海豚。4個個體對于很多物種來說也許是個很小的數字，但對于加州灣鼠海豚來說卻十分沉重——早在去年年底，科學家就警告過，全世界的加州灣鼠海豚只剩下30頭左右。

死亡的加州灣鼠海豚，身上還掛著傷痕。圖片來源：phys.org

1958年——距今不足60年前——幾個加州灣鼠海豚的頭骨被沖上岸，研究人員才發現這一物種。1997年，研究人員第一次對它們的種群數量進行了比較精確的統計，發現這種鼠海豚竟然一共只有500多頭。之后，人類觀測到的加州灣鼠海豚數量持續減少。2008年，這個種群的數量下降到兩百多頭。2014年,下降到 97頭。到了2016年5月，IUCN報告稱這一物種僅剩不到60頭，但死亡率仍居高不下。11月，這一數字再次更新——全世界的加州灣鼠海豚僅剩下30頭左右了！（注：這里的30頭是IUCN和媒體廣泛引用的數字，報告中給出的均值是33頭，95%置信區間是8-96頭。）到現在時間已過去近半年，按照這一種群衰退速度，如今的加州灣里，還剩幾頭鼠海豚？

這是全世界最小的鯨類之一，也是現在最瀕危的一個。人類和它們相識的60年間，眼睜睜看著其展現出驚人的物種衰退。

如其名所示，這種鼠海豚只居住在墨西哥加州灣的北部，棲息地面積不到4000平方公里。加州灣鼠海豚是世界上最小的鯨豚類之一，成年個體的身長也僅有1.5米左右。加州灣鼠海豚是目前世上現存的7種鼠海豚之一，和大多數鼠海豚一樣，它們以魚和頭足類為食，喜歡和三兩同伴待在一起。

加州灣鼠海豚。圖片來源：secure.greenpeace.org.uk

嘴上涂著哥特風的黑色唇彩，卻搭配了一雙超萌熊貓眼，加州灣鼠海豚特殊的長相讓人過目難忘。別看它們個頭小小的，身材卻很是壯碩，渾圓粗壯的身材讓頭顯得特別小，加州灣鼠海豚也因此被親昵地喚作“小?！保╒aquita，念作[ba?kita]，西班牙語中“小牛”的意思），以及“小頭鼠海豚”。

 近20年加州灣鼠海豚的數量急劇下降。圖片來源：http://www.nmmf.org/vaquitacpr.html

從加州灣到海味行

加州灣鼠海豚驚人的種族衰退，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？為什么說這和隔著一個大洋的我們的餐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？

在說加州灣鼠海豚受到的威脅之前，還得先把視線從加州灣移回中國大陸南方地區，從中國南方的知名滋補品“花膠”說起，從石首魚說起。

在中國南方，有不少的海鮮干貨鋪。隨便挑一家進去，便可以看到裝在袋子里或掛在墻上的黃色塊狀物——花膠。花膠是魚鰾的干制品，通常來源于石首魚（Sciaenidae）。在民間，花膠和海參、鮑魚、魚翅四種海產干貨并稱“鮑參翅肚”，被認為是營養價值很高的滋補品。市場上宣傳的各種催乳、滋陰補血和美容養顏等健康功效，其實并沒有什么實際依據。

海味行里的花膠。圖片來源：yichengshi.cn

花膠的價格跟種類和尺寸有關，個頭越大的花膠單位價格就越高。國內最名貴的花膠來自于石首魚科的黃唇魚（Bahaba taipingensis），也被稱為金錢鳘。由黃唇魚的魚鰾制成的花膠被稱作“金錢膠”，價格堪比黃金。然而，由于長期大量捕撈，黃唇魚的數量急劇下降，在2006年已被IUCN列為“極?！蔽锓N，但在國內依然只是二級保護動物?！拔镆韵橘F”對黃唇魚來說是越稀有越珍貴，到了商人眼中則意味著越稀缺就賣的越貴，意味著更高的利潤。近幾年，黃唇魚已經很少見，偶有捕獲便會被以數百萬的天價賣掉。15年底，黃唇魚的價格已經飆升到6000多元一千克，其中魚鰾因為是花膠的原材料，更是被炒到一千克300萬元以上，高昂的價格沒有嚇退消費者，相反，黃唇魚一旦出現在市場上就沒有賣不出去的道理。

黃唇魚沒了，“金錢膠”供不應求。逐利的精明商人自然不會放過掙錢的機會，他們開始尋找“金錢膠”的代替品，這時，與黃唇魚同為石首魚科大型魚類的加州灣石首魚（Totoaba macdonaldi）進入了他們的視線。

體型巨大的加州灣石首魚。圖片來源：http://californiadiver.com/

其實加州灣石首魚的魚鰾此前一直有在中國售賣，但價格和銷量一直不高。因為外形與“金錢膠”相似而成為它的替代品之后，價格便一路走高。商人甚至把原來被稱作“金山鰾”的加州灣石首魚魚鰾改名為“大須金錢膠”，把原來的“金錢膠”稱為“小須金錢膠”，以更好的推廣這一替代品。

商人獲得了成功，在2012年價格頂峰，一只一斤重的加州灣石首魚魚鰾干制品可以讓商人進賬將近100萬元。高昂的利潤使得貿易商不斷增加進口量，加州灣石首魚的非法捕撈越發嚴重，這些魚鰾被藏在其他貨物中，穿過美墨邊境，走私到中國，進入海味行。

左為黃唇魚魚鰾形態，右為加州灣石首魚魚鰾形態，因為鏢管比黃唇魚長，被稱為“大須金錢膠”。圖片來源：blog.sina.com.cn

難逃絕戶網，石首魚和鼠海豚的雙重滅絕

為了捕撈加州灣石首魚，人們在加州灣北部布滿了非法捕撈的刺網，盡管墨西哥已經明令禁止加州灣石首魚的捕撈，但在巨大的利益驅動下，一切仍在繼續。

作為黃唇魚替代品的加州灣石首魚，很快遭遇了與之相同的命運——由于過量捕撈導致種群迅速衰退，1975年，墨西哥已經禁止了對加州灣石首魚的商業捕撈。1976年，加州灣石首魚被列入CITES附錄I，對其商業國際貿易進行控制。1996年，加州灣石首魚被IUCN列為“極?！蔽锓N。

在人們瘋狂捕撈加州灣石首魚的時候，生活在同一海域的“小?！奔又轂呈蠛ｋ嘁脖粻窟B了。

加州灣石首魚體型巨大，有些個體體長可達兩米。加州灣鼠海豚與加州石首魚生活在同一海域，體型相當甚至還要嬌小一些。本就數量極少的加州灣鼠海豚被誤捕的事件頻頻發生，成為導致加州灣鼠海豚數量驟降的首要甚至是唯一因素。

今年4月墨西哥當局在加州灣發現死亡的加州灣鼠海豚，身上有明顯的漁網割傷痕跡。圖片來源：elmundodecordoba.com

加州灣鼠海豚經常被本用來非法捕撈加州灣石首魚的刺網誤捕。圖片來源：NOAA fisheries West Cost

作為捕撈魚類的工具，刺網效率極高。鉤在船尾的刺網，可以大面積的捕魚，入網的魚或被纏繞，或是被夾住，又或者被鉤住魚鰭，無法脫身。體型較小的加州灣鼠海豚在遍布的刺網面前分外無助，捕撈加州灣石首魚的刺網，也成了加州灣鼠海豚的絕戶網。

為了控制加州灣鼠海豚數量劇減的勢頭，2015年，墨西哥政府在加州灣北部海域頒布了為期兩年的禁流刺網捕撈令，同時也出動執法機構，清除流刺網，并對受影響的漁民進行經濟補償。至今為止，盡管墨西哥政府已經在保護措施上投入超過一億美元，但非法捕撈依然猖獗，加州灣鼠海豚的死亡率仍無法降低。

被網捕并死去的加州灣鼠海豚。這也是世界上最后的加州灣鼠海豚之一。拍攝者：Alamy

人類已經知道，加州灣鼠海豚只有30頭左右了，還得一次又一次看到它們死在刺網當中。法律禁止非法捕撈沒有成效，其他保護手段也都來不及挽救數量如此之少的物種。

墨西哥環境及自然資源部（SEMARNAT）及加州灣鼠海豚復育國際委員會（CIRVA）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個選擇——在加州灣北部海域設立一個緊急避難區，把僅剩的鼠海豚轉移進去。目前，已經確立一個400萬美元的拯救計劃：由研究人員在受過美國海軍訓練的海豚的協助下，在加州灣北部海域搜尋并找到加州灣鼠海豚，再把它們捕撈、轉移到位于圣費利佩的避難區。此前，沒人有野外捕捉和轉移加州灣鼠海豚的經驗，也沒人知道它們在被捕捉和運輸時會有怎樣的反應。雖然有的鼠海豚在受到捕捉和運輸時應激反應并不大，但也有另一些鼠海豚在這個過程中會受到驚嚇，甚至產生更為嚴重的后果。

科學家深知這其中的風險，但是他們別無選擇，如果不這樣做，幾乎可以斷言加州灣鼠海豚將在不久的將來消失于這個星球。沒有人知道，它們能不能安全到達最后的避難區；沒有人知道，這一次的絕地掙扎，能否保存下加州灣鼠海豚的最后一線希望。

大洋彼岸，“花膠”市場仍活著，仍有人重金尋覓著“大須金錢膠”、“小須金錢膠”。（編輯：小金牙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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